魔头妖女这一词汇，对于白夜怜来说，是个禁忌。
宁迁不知缘由，推测这应当和她那不可知的过去有所关联。
三年前的枯叶山庄曾出过一件怪事。
山庄附近的深林中，总能发现内里干瘪的动物尸体，不像得了什么瘟症而死，更像是被人抽干的。
后来，怪事逐渐传扬开来。
山庄的执事长老亲涉调查，推断这些动物理应是被魔道中人所杀。山庄里，可能混入了魔道妖人。
结论一出，枯叶山庄全面戒严。
可是耗费了将近半月的搜查，竟是一无所获。
因为这期间的罪魁祸首找到了深居后山宅院的天机大师，她强迫天师推演了她的未来，那个未来里她被当做魔道妖女当场处死。
白夜怜似乎是被这样的记忆触动了深层记忆。
她恐慌，她不解……
一切都是被迫，为什么她非要遭受这样的诬陷。明明从那以后，就再也没有杀过人了！
即使做到了这样，为什么依旧没有容身之地。
我只是想实现她的愿望而已！
歇斯底里的少女在天师的安抚下，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下来。
后续半个月她就一直躲藏在这里。
嗜血冲动的影响下，每隔几日她必须要吞噬活物血肉，若是太久没有吞噬血肉，就会发生连她自己都无法估量的恐怖。
白夜怜最初并没有告诉天师这件事。
宅邸的院子里养了些鸡，她每每就会在半夜偷摸地吞噬掉一只鸡的血肉。院子里鸡的数量在显著减少，这终究是藏不住的，天师很快就发现白夜怜的偷窃行径。
天师没有因此怪罪她，而是要她说出这一切缘由。
白夜怜和盘托出。
原来，她的修炼方式相当特殊。她能够将吞噬而来的活物血肉转变自身的灵力，且具备“嗜血冲动”，若是长期不吞噬活物血肉，可能会失控发疯。其中，当数人的血肉效果最好。
不过，时至今日她也从未无缘无故地杀过人。
她原以为把这些告知天师后，天师会就此远离她，但没想到天师却坚持着把她留下。这之后的一段时间，天师都定时选取院子里养的鸡，供她吞噬。
这终究只是拖延时间的法子。
枯叶山庄内部的调查还在如火如荼进行着，他们逐渐把目光放到了后山的宅院。
院子里也仅剩最后一只鸡了。
天师给白夜怜提供了两条路。
一是尝试向山庄里的人澄清误会，二是就此离开枯叶山庄。不论她选择走哪一条路，天师都承诺说，会给予一定限度的帮助。
白夜怜选择第二条。
天师说会试着让她安全离去，但她必须保证往后也不可以滥杀无辜之人，还告诉她，魔道或许会是最适合接纳她的地方。
“如果实在忍不住了该怎么办？”
“实在无法忍耐的话，就去惩罚那些十恶不赦的人。”
白夜怜铭记忠告，顺利地离开了这里。
天师最终给予枯叶山庄的解释是少女心向魔道，离开了山庄。
负责调查这起事件的执事长老，念在本次事件并无人员伤亡，便不予追究此事。但止不住山庄内谣言盛行，白夜怜逐渐就成为了众多弟子口中杀人不眨眼的魔道妖女。
好在已然远走高飞白夜怜，已然听不见这些闲言碎语。
宁迁主动给予白夜怜帮助的理由也很简单。
三年前，白夜怜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。
她并没有做错过什么，却要遭受他人的构陷，就如女巫审判中，那些被架上火刑架的女巫一样可悲。
经过半个月的观察，宁迁基本断定白夜怜本质上是个心性纯良的孩子。
于是，他决意承担天机反噬的风险，给她提供了两条明路。
白夜怜很聪明，选择了风险更低那一条。
宁迁遵照了白夜怜的选择，让她顺利逃离的枯叶山庄。擅自窝藏并放跑魔道妖女，任谁都难以承担这个罪名，但碍于他和孟庄主的关系，也没有谁真敢为难于他。
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。
白夜怜离开那天的夜晚，较为沉重的天机反噬降临。宁迁为此失去了将近五个月的寿命而昏迷不醒。
再度醒来时，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。
孟初曦极度愤怒地在房里来回走动。
最后，莫名其妙地和她大吵一架，直到吵完他都不是很懂，这蠢货到底是在生哪门子气。
……
此时此刻。
宁迁注视着被黑炎灼烧的白夜怜，眼底也藏着一抹愧疚。
白夜怜“叛逃魔道”其实也是宁迁的唆使。
因为这孩子以吞噬活物血肉的修炼，导致魔性太盛，仙道根本不可能接纳她，仅有魔道才可能会有她的容身之地。
念在仙魔两道是为修行理念而对立。
从根本上说，魔道中人也不全是十恶不赦之徒，就如仙道中也存在不少道貌岸然的小人。
所以宁迁就认为，魔道是当时年仅十三岁的白夜怜，最稳妥的归宿。
谁承想，居然会导致成如今的境地。
烛神灯芯的疑惑再度浮上心头。
显然白夜怜是把当初获得的忠告，变作了她向烛神发下的宏愿——甘愿化身恶鬼惩戒世间十恶不赦之人。这是极为完美的“必要之恶”。
可为何，烛神灯芯却又要将其歪曲成，无差别杀害世间一切被怨恨之人？
按照常理，选中的圣女理应是最符合烛神理念的存在。
现在白夜怜的本质宏愿已然符合，烛神灯芯为何又要刻意将其歪曲？
冰蟾宫的圣女遴选到底是为了什么？
宁迁带着疑问缓慢地靠近白夜怜。
紫瞳少女神情慌张地往后退，很快就抵达了墙角，蜷缩了起来。
黑炎燃烧得越来越盛。
这表示她正在抗拒烛神心火的灼烧。
“魔女”是她自身最不能够接受的词汇。这会让她回想起沉睡在记忆深处的噩梦。
被肢解的孩子，被切开的头颅，内脏，血液，断肢，火焰……这一幕幕惨无人道的画面，在她的脑海中闪烁。似乎这一切就是由她所造就的。
她是染血的魔女。
白夜怜想不起来十二岁以前的记忆，她只记得，隐隐约约和重要之人有过约定。
她要代替她好好活着。
“我不要变成魔女……”
白夜怜呢喃着什么，本该毫无情绪起伏的嗓音，竟是染上了些许哭腔。
宁迁在她的面前蹲下，温柔地抚摸她的头。
三年前，也曾发生过这样的场景。
那是宁迁以天命传感告知未来后，白夜怜在她的未来里看见，她被众人指责诬陷成魔道妖女，而被处死。
“我说过，只要不滥杀无辜，就不会说你魔头妖女了。”
“但是……”白夜怜缓缓抬起头，欲言又止。
宁迁知道她想说什么。
“忘记了吗？我们约好的，实在无法忍耐的话，就去惩罚那些十恶不赦的人。既然你倾听世人的怨恨，那就再听得仔细一些，究竟哪些人，才是最应该被惩罚的十恶不赦之人。能做到吗？”
“我……”
未等白夜怜作出回答，情势忽然迎来了转变。
“何方宵小！胆敢染指圣女遴选！”
这一声响彻四方的呐喊，附带着极盛的灵力之威。
柳诗情更无力抗拒这比之白夜怜还要强盛数十倍的灵力威压，难以正面抵挡，面色止不住地泛白。
宁迁赶忙上前搀扶了一把，柳诗情才不至于倒下。
以练气五阶的修为在此等灵力威压之下，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行动自如，这让人古怪的状况，并非宁迁有什么法宝或体质，造成的。
只是他身为天师，相当于天道代行者，受天道之气护持，不受任何灵威。
威吓之人很快现了身。
此人便是此次圣女遴选的监察，冰蟾宫圣子陆尽尘。
陆尽尘的现身并未让宁迁感到意外。
他早在翻看唐灵萱的命格档案的时候，就知晓，这二人一直在奉天城内，守望这两位最有希望夺得圣女之位的候选者。
圣女唐灵萱紧接着现身，她一出现，就率先把白夜怜带离了这里。
宁迁留在原地继续和陆尽尘对峙，并不准备去追。该说的都已经说了，剩下地只能让她自己醒悟过来。
“宁迁，紧靠一剑就登临天命英杰榜首位，又匆匆死去，继而被天命英杰榜除名，致使现在首位仍旧空缺。若不是亲眼所见，谁敢信你居然还活着！宁兄，可真是耐人寻味啊。”
好端端的一句客套话，从陆尽尘口中说出来，不知为何却染上了嘲讽的韵味。
“换个地方说话？”
宁迁环顾四周，眼见四处狼藉，若是继续在这里待下去，恐怕会迎来不必要的麻烦。
“行，宁兄先请。”陆尽尘作态可谓相当客气。
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。应对枯叶剑法，他不会是对手，加上古怪至极的“死而复生”现象。就很没有必要，和这样一个底细不清不楚的人直接正面冲突，至少还要等唐灵萱回来再做打算。
……
选了处人迹罕至的昏暗街道。
唐灵萱后脚抵达。
言语未至，柳诗情和唐灵萱这两个有着旧怨的仇家，见面先是进行了一阵激烈的眼神交锋。
“叛徒！”唐灵萱神情厌恶撇开眼，怒斥。
柳诗情站在宁迁的身后，凶狠地瞪了回去，大声反驳，“我才不是！”
陆尽尘似是对女人的对手戏颇感无聊，便站了出来。
“宁兄贸然接近我圣宫的圣女候选者，意欲何为呢？”他尝试把话题引入正轨。兴许是等来了唐灵萱，他仰仗着以二对一，话音中都多了些底气。
“候选？我看不妥吧，不是已经被二位内定成下一任圣女了吗？”
根本上，宁迁和圣女遴选并非对立的关系，那就没有必要和这两位发生激烈的冲突。
陆尽尘听得有些不明所以，唐灵萱神情凝重地蹙起眉头。
心里尽皆浮现出疑惑，此人既非圣宫的核心人员，是如何敢这般断言？
唐灵萱更觉得此事蹊跷，站了出来，言语不善地质问道。
“既然阁下知晓那个孩子是我冰蟾宫的下一任圣女，那为何还敢贸然染指？莫不是，阁下认为凭借你那榜首之姿，就妄图和冰蟾宫为敌？”
的确，正如唐灵萱所言。
不说和整个冰蟾宫为敌，就眼前两位天命英杰榜的第五、第六名，一旦联起手来，宁迁还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，何况还有背后这个“拖油瓶”。
不过，也没必要和冰蟾宫的圣子圣女产生冲突。
“染指？非也！从常理的角度出发，你们冰蟾宫还应该感谢我。”宁迁面带戏谑地说道。
感谢？这人究竟是在说什么胡话？
“此言何意？”圣子圣女听得这句话已是稀里糊涂。
“且问两位，冰蟾宫的烛神在你们认知里，是否象征着此世必要之恶的法则？”宁迁接着提问。
唐灵萱大惊失色，“阁下是如何知道的？”
“好。观圣女的反应，就说明在下的猜测八九不离十。既然如此，那就说明圣女遴选是要选出最符合烛神意志的候选者。那我就要问了，白夜怜近来化身催命鬼的行迹，是否真的符合必要之恶的理念呢？”
宁迁的一通说辞下来。
陆尽尘可谓是听得稀里糊涂，他是圣子，哪里懂什么烛神意志。
唐灵萱则在沉思，更是在疑惑，眼前这个男人为何会这般清楚冰蟾宫的事情。
“阁下不妨接着说下去。”她的语气已然不像原先那样咄咄逼人。
“无差别地替人消解怨恨，最终只能会沦为他人宣泄恶意的工具，这不是在抹消罪孽，而是在诱使恶意的滋生，和必要之恶的理念背道而驰。
“如此下去，即使她能获得烛神认可，成就圣女之位，但后续烛神考验就必然会面临失败。唐灵萱，想必你应该能够听懂我是什么意思。”
宁迁说到最后一句话，饱含深意地望着唐灵萱。
接上那平静且深邃的目光，唐灵萱忽而一阵心慌，好似感觉过往将来都被看穿了一般。深呼吸之后，才好不容易摒弃杂念，转而开始分析宁迁的言论。
这人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晰。
主要是在说明，白夜怜这孩子的行迹与宏愿有瑕疵，往后可能会面临和我相同的困境。
等等，不对！
这人从何处知道我的宏愿存在漏洞的？
柳诗情？不，她知道什么……
还是说他接触过童舟？也不对，童舟理应不知道我圣女的身份。
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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